改造19第十四章(一——三)

第十四章(一——三)

(一)

   刚过了大年,连仓就想回东北了。因为他隐约感到北京这个家已经不是他的家了。他从东北回来时已是身无分文,在家里成了一个吃闲饭的人。他父亲已经被单位遣送回了老家,他们家的生活全靠他妈一个人的微薄工资支撑着。别人不说他心里也不是滋味。再就是粮票。他从东北回来只带了一提包高粱米。家里没人爱吃。所以他这么白吃白喝粮票也很紧张。这些实际的问题像一块石头压得他心里很沉闷。他都不好意思继续在北京呆了。所以熬过了十五他就找大忠借了20块钱,买了车票就灰溜溜的离开了北京。

   当他回到村里,回到他们那个集体户的时候,心又凉了半截。积雪夹着土和柴火把他们的房门埋起了半截,门都打不开了。连仓放下了行李就去了张起家。张起和他一起用铁锹把房门前的东西清理干净才打开了房门。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抱点柴火烧一炉火,暖暖屋也暖暖炕。屋里冻得呆不得人了。桌上水杯里的水都冻成了冰坨子。灶间储存的土豆都冻成了冰核儿。烧了一通火之后屋里渐渐有了热气。玻璃上的霜开始融化,顺着窗台往下消水。连仓的心里也有了点热乎气。

   张起拉着脸仓去了赵老师家。赵老师好好地给连仓上了一改造课。赵老师说: 一你们从城市来到农村首先要向贫下中农学什么?不是农活,是生活,知道吗?你看你们头一年,吃根上么。 粮店去领,这是国家对你们的照顾。吃菜到队里的菜园子去条 光不队里先不收钱、先记账年底再扣,这是队里对你们的照顾。复吃大酱你们都是东家要点西家要点,你们这叫过日子吗?国家 影队里能永远这么养着你们吗?你们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年人,论力气不比别人差,论脑子也比别人好使,怎么就不能自己好好生活呢?”赵老师的话说得连仓连连点头。连仓问道:“您说,我们应该怎样调理好自己的生活?”赵老师说:“起码有几个方面你们得自己做。先得自己下一缸酱,不会就去问张起他妈。其次自己得种点菜。你们户前边那块地种上菜足够你们自己吃的。还有,你们得养一两头猪,好能吃上点肉。你们还得自己打些柴火。去年是队里给你们的柴火,今年大概就不会给了。这几样弄好了,你们的生活就有保证了。”赵老师给连仓开了一串清单。连仓心想,我的妈呀,得有这么多的事要做呀。转而一想,也是。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学生时代已经过去了,现在已经走进社会了,已经是大人了。赵老师说的这些本来应该是自己能够想到的,可还得用别人提醒,丢人。

   东北的春天来得晚。当地的农谚说:“春分忙种麦,谷雨种大田。”不过,看到庄稼地里的地皮开始反润也能感到春天的脚步离近了。

   新的一年就会有新的开始。连仓他们在老乡的帮助下买了一个猪羔,喂起了第一只猪。又在老乡的指导下用黄豆做了一缸大酱。天暖和了,还在集体户房前种了一些菜,有茄子,黄瓜和西红柿。连仓的活也增加了,每天他不仅要做18个人的饭,还得兼管喂猪和浇菜园。累是累了点,可他们觉得心里踏实。因为户里的生活像点过日子的样了。没事的时候连仓就会细心地品味着家和主人的感觉。

   童林开春后真的开始了他的试验。白队长给他派了两个社员归他调遣专门实验改造盐碱地。童林先在三块地上用三种不同的方法做试验,一块地采用地边挖沟灌水法,看四用灌的清水能不能把碱地里的碱溶解出来。一块地用加大施肥法,看加大施肥量能不能改善土质。还一块地把这两种方法都用上,看是不是效果更好,宣林海真像个农艺家似的,领着两个社员认认真真地实施

着他的试验。

   做好中午饭时张起来找连仓,说赵海办婚事,拉他去凑份子找海是个回乡青年,连仓跟他不太熟,所以不想去。可张起非拉着他去,就跟他去了。

   赵海他们家有东西两间房,中间是灶间。东边屋里一桌席,西边屋里一桌席。连仓他们进了东边屋。屋里的炕桌上围了一圈人,都喝得差不多了。见连仓来了就说道:“来来,喝杯喜酒。”说着,就有人用小蓝边碗给倒了一碗酒。有个社员把酒端给脸仓说:“把这碗酒干了。我们这嘎的规矩喝喜酒必须一口干下,不然你就是瞧不起俺们贫下中农。”连仓一下被吓住了。妈呀,长这么大还没一下喝下这么多酒呢。可是不喝就是瞧不起贫下中农,这还了得?想了想就接过了碗,摒住了呼吸,一扬脖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。周围的人一通叫好。连仓撂下酒碗立时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了头,脖子上的血管都涨了起来。这时有个社员说:“连仓,我听说你唱歌唱得好,给咱们唱一个咋样?”连仓说:“行啊。我给大伙唱一个东北的歌《新货郎》吧。”说完,他大大方方亮开了歌喉,行云流水般地口吐高音,而且边唱边用手势表演,给这帮人看得目瞪口呆,兴奋异常。他唱完之后这帮人还没听够,还要让他唱一个。可这时西屋忽然闹起来了。连仓跑过去一看,只见白队长在炕上把一个老婆子压在了身下,嘴里还不停地说:“叫你擦骚,叫你撩骚,今我非把你干了。”其他人在一旁嗷嗷喊着看热闹。有一个妇女说:“把他裤子改扒下来!”话音刚落,几个妇女一块上,把白队长按住就从后边扒造他的裤子。转眼,白队长的大白屁股就朝上亮出来了。屋里人一顿哄笑。连仓忽然觉得这事太龌龊了,就自己蔫不留地走了。

(二) 

   到了五月节这里才算真正进入了春天。当地的习俗是到草甸子去采艾蒿。采回的艾蒿编成辫挂在屋门口,说是避邪。其实是避蚊蝇。艾蒿的气味使蚊蝇不敢靠近。还有一个习俗是到甸子里捡野鸭蛋。一般都是家里的小嘎子去。小嘎子手里挎着一个小筐,在草甸子里到处找。只用半天时间就能捡回满满的一小筐。这时节,住在城里的人也出来到农村郊游踏青。

   春天来了,草甸子上开始热闹了。各种野花像比赛一样争先恐后地张开笑脸。从高处远远望去,一片红,一片黄,一片紫,一片白,中间还间杂着星星点点不知名的小花,就像油画家任意涂抹的画布,在绿草蓝天的映衬下展示出绚丽的色彩。连仓觉得,生活在城里的人永远不会看到这样美的画卷。

   张起又来和连仓要止痛片。连仓从北京回来的时候还真想到了这件事,他从所有亲戚家搜刮的止痛片都带回了东北。可能就不明白,张起的老妈到底得了什么病,干嘛得老吃止痛片?连仓知道,这种药是不能长期服用的,不然会中毒。所以连仓说:“药片我带回不少,可你得告诉我,你妈到底得的是什么病?么不去医院看看?”张起还是那样,含含糊糊地说:“咳,就是老病,治也治不好。”

   连仓把药给了张起,心里还是犯嘀咕。他主要是怕弄出事来。不行,这事得去问问赵老师,他一定知道。

   赵老师笑着说:“你懂得什么是大烟吗?”连仓说:“大烟就是鸦片呀。”赵老师说:“对,就是这玩意。在东北社会过来的农民都有过抽大烟的经历。解放后农村不许种大 改写了,大多数人就戒掉了这一口。可还有少数人没戒彻底。张起造能的就是。可是瘾头上来了也没地方弄大烟啊?于是就想出了这个帮儿。止痛片里边含有少量的海洛因,他妈把药片碾碎,掺在军烟里一块抽,也能获得抽大烟一样的感觉。这就是你所不知道的秘密。在咱们村好几家都偷着种一两棵大烟花,张起他们家就有,你哪天去看看,也见识见识。咱们村到底有多少人好这口,我也不太清楚,反正不只张起他妈一个人。”

            从赵老师家出来,连仓直奔张起家了。在他们家菜园子的一个角连仓真看见了有一棵花。那棵花开的耀眼夺目。鲜红的大花像能滴出血。花鲜肉厚,娇艳风姿,十分惹人喜欢。连仓见过许多野花,他最喜欢大马莲花,蓝紫色的大花冷峻大方,有几分妖道。可比起这棵花就逊色多了。这棵花释放的是热烈,是强烈的刺激,是诱惑。张起他妈说这花叫虞美人。连仓回去一查字典,才知道虞美人就是罂粟,就是大烟。连仓心里感到一丝惊恐。好家伙,这还了得?这问题太严重了。他又想起了白队长欺负妇女被人家扒了裤子的事。两件事合在一块,就像在心里堵了一滩猪屎,这难道就是我们要学习的贫下中农?

   夏天像突然袭击一样呼的一下子就来了。天长了,也热了。正是铲头遍地的时候。连仓每天早上3点钟就起来做饭。4点钟大家就起来吃饭。不到5点队里就敲钟,5点就下地了。大家走以后,连仓先得刷锅洗碗。收拾停当了就去喂猪,浇菜园子,给酱缸打耙。给酱缸打耙就是用一个木头做的酱耙子在酱缸里上下翻动。为的是让缸里的酱充分混合,发酵均匀。这事是每天都要做的,一天也不能落下。做完这些事又得预备中午饭了。虽然没有下地干活,可连仓一天也是紧忙活。

   年轻人就是年轻人。当这些学生已经适应了如此强度的农活之后就开始需要娱乐了。

   吃过晚饭已经是8点多了。一般老乡都躺坑上休息了。可些学生还似乎有多余的精力。先是秦莉拿出了自己带来的手风琴,站在集体户房前就拉了起来。有几个女生就凑上去跟着唱来:“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细又长,一直通往迷雾的远方。”琴声歌声婉转悠扬,随着小风四处飘荡。男生里出来一个叶青,他带来的是一把小提琴。只见他打开琴盒拿出琴,反复调试了一下音,就拉起了一曲《梁祝》。琴声悠悠,辗转悱恻,如泣如诉,听得连仓都入了迷。由于他们不是一个学校的,所以彼此不甚了解。但他没想到这些人里居然还有这么高水平的琴手。在大家兴致的鼓动下,连仓也给大家唱了一首《乌苏里船歌》。他尽量地展示歌喉,匀速地吐气,让那歌声向远方扩展延伸。

   琴声歌声招来了一帮老乡,他们都围在周围看热闹。连仓唱完了,老乡们推出来老白家丫蛋。丫蛋红着脸说:“我唱不好,瞎唱一个吧。”她唱了一个单出头《小拜年》。也给老乡们听得兴奋异常,不时有叫好声和掌声。

   没有人组织,没有人号召,纯粹的自发行为。这场小型联欢会直闹哄到10点多才散。睡下之后连仓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情景。


(三)

          一大早晨,白队长就跟连仓说:“快收拾收拾到公社学习去。”连仓问:“学什么呀?”白队长说:“好像是学做化肥?让一队出一个人去学习,说是最好是知青。咱们大队就咱村有知青,所以就得咱们队出人了。”连仓说:“可是我还得给户里做饭哪?”白队长说:“做饭的事好说,从明儿个起叫他们轮流做。这帮玩意吃惯现成的了,还得有人伺候着。这回让他们都学学做饭。”

          去公社学习不用带多少东西,把钢笔笔记本带上就行。仓一看,自己的钢笔长时间不用水都干了。想打点钢笔水都没 有。干脆就这么去,公社里一定有钢笔水。 

   从村里到公社十多里地路,顺公路走一个多小时就能到。

   讲课的老师是白城农研所的技术员。讲的不是化肥,而是菌肥“5406”。讲课前给每人发了一个简易教材。然后老师给讲解什么是菌肥,菌肥有什么作用,菌肥有什么优点。最后重点讲5406菌肥怎样制作。老师讲得很详细,连仓一一做了笔记。

   回到村里,连仓就及时地向白队长做了汇报。白队长说:“你给我讲科学道理我也听不懂。你就说怎么做吧。这事就由你负责了。”连仓说:“我得需要两个人帮我。”白队长说:“这事好办。让一小队出一个人,三小队出一个人。他们这俩队都没派人去学习,让他们出一个人跟着做就学会了。”连仓又说道:“白队长,菌肥可是科学实验,能不能成功不一定,也许一干就成了,也许一干就砸了。”白队长说:“你就干吧。啥事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干好的。”连仓又说:“还得队里批点钱。”白队长问:“要钱干啥?”连仓说:“得先用钱去白城农研所去买菌苗。还得去药铺买洋菜当培养基。还得有量瓶试管。都得需要钱哪?”白队长一听要钱就不吱声了,用手挠挠秃脑袋说:“行。我想想办法,给你们弄点钱。哎呀,现在队里也没有钱。行,我尽量满足你们。”

   队里批了50块钱,这就够不易的了,连仓得省着花。他先坐火车去了白城,到农研所买了菌苗,花了20块钱。在白城的药店没买着洋菜,他又坐火车去了洮南县城。还不错,县城的药店有洋菜。他就按照要求买了洋菜,花了12块钱。还剩18块钱,可是,还需要买量杯和试管,钱不够啊。怎么办?回去再说吧。连仓跑了一整天,连顿中午饭也没舍得吃,饿着肚子就翻回了村。

   回到村已经有两个小伙子在等他了。一个是一队的小刘,一个是三队的小赵。这两个人都是十七八岁,看上去都很精明改 强于。连仓跟他们说:“关于菌肥的情况我先不跟你们说,以后造我慢慢告诉你们。眼下咱们的实验遇到了困难,咱们缺量杯和试管。队里给的钱不够买这些东西的,咋办?咱们得想想办法。”小赵问道:“你说的那个量杯什么样?你见过吗?”连仓说:“我在公社见过。”说完他拿了一张纸,用笔在上边大概其画了一个量杯。小赵看了看说:“我看这东西就像一个玻璃杯,没啥新鲜的。我有办法。”说着,他从户里的灶间拿了一个空酒瓶子,打了一盆水放在旁边。他把酒瓶子中间拴上了一圈麻荆子,然后点着了煤油灯。先把瓶子在水里沾湿,再用煤油灯转圈烤,烤到一定程度了就把瓶子往水里一沾,只听咔的一声,瓶子从当腰齐刷地断成了两节。上边有瓶嘴的那部分扔掉,下边就成了一个玻璃杯。小赵就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个玻璃杯,把脸仓看得都迷了。他连声说:“好,好,太棒了。”

   试验得需要50个这样的杯。他们仨就挑付土蓝挨家挨户地去搜罗酒瓶子。然后一个一个地弄。直到天大黑了他们才凑够五十多个玻璃杯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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