改造7第四章
第四章
(一)
粮店开始卖白薯了。孩子们乐了。因为以前烤白薯是零食,一般家长不经常给孩子买。烤白薯车是一个大木桶一样的车。木桶里面搪上泥,中间生炭火,把白薯放在木桶里边四周圈的铁篦子上烤,烤出的白薯焦黄喷香,引得孩子们老是围着白薯车转。这回好了,白薯大大的有,可以随便吃。白薯分为干瓤的和湿瓤的。干瓤的面呼,栗子味。湿瓤的软呼,蜜甜。连仓最爱吃干瓤的,越嚼越香。可是谁知道那东西吃一顿两顿还行,如果天天吃顿顿吃就够了。白薯吃多了就爱涨肚,放屁,还不顶时候,吃饱了没多一会就饿了。李破车的大儿子在中学教的那个班,学生老放屁,一个学生放屁其他学生就跟着哈哈大笑。课都没法讲了。李老师就说:“大家不要笑。放屁是人的正常行为,我也放屁,没什么好笑的。咱们天天吃白薯能不放屁吗?所以大家可以有屁就放,其他人不必大惊小怪,还是得认真听课。另外,在我的课上,谁要是饿了,可以趴在书桌上闭眼迷着。没事的就认真听课。”学生们都觉得这位李老师真通情达理,所以也尽量保持课堂纪律。
没想到,李老师的这件事传到教务处了。教导主任把李老师找去批评了一顿,说李老师对吃白薯不满就是对社会不满,就是在攻击社会主义。李老师没为自己辩解,表示以后要纠正错误.改造注意自己的言行。可他万万没想到,上级指示,以前五七年湖划的右派现在可以重新划定。李老师在五七年因替划成右派的学生讲情而被定为右倾份子,从大学讲师降到中学教书,当时并没定为右派。这回接到上级的指示,校方早已内定了,决定给他戴上右派帽子。趁这次“白薯事件”就向他公布了。这无异于给他当头一棒,一下就把他打蒙了。没过几天,学校又发了逐客令,将他又降到小学教书去了。
顺哥又出事了。这回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别人和同学打架。自打上次把同学打坏,得了一个记过处分,他妈把他看得特严,放学回家就不许出去,就是连仓他们找他玩也不行。按说他应该没事。可是无事生非。他们班这学期转来一个外地学生,是个女生,穿戴邋遢,头发脏乱,还一口的外地口音,有可能是农村来的。班里的好多男生都瞧不起她,还总找岔欺负她。这天课间又有几个小子围着她推推搡搡,那女孩子一劲儿地求饶,他们也不放手,还哈哈大笑。顺哥看不下去了,上去就把领头的那个小子玩了一个大背胯。那小子后背重重地拍在了地上,一下就起不来了,疼得在地上直打滚。其他的小子一哄而散,跑着告诉老师去了。老师来后,把那个被摔的学生送到了医院,经检查是脾破裂,必须手术将脾摘除。这下顺哥的罪过就大了。学校立即开除了他的学籍,还把他送进了工读学校。
(二)
听说工读学校在特别远的地方,是专门教育淘气孩子的学校。这回顺哥得拿着行李到学校去住。顺哥临走把自己做的风筝都给了连仓。一个“沙燕”,一个“鲶鱼”。连仓接过风筝,里酸酸的。连仓觉得顺哥这人不错,特别仗义。他平时在班里挺老实的,不爱说话,也不爱和人交往。但是,别人也别想欺负他,谁惹着他了准没好下场。所以班里的小混混也都不敢惹他。可是这回,他为了护一个外来的女生而惹了祸,有点不值。他出手快、准、狠,三下五除二就结束战斗。所以有的大人说,这孩子天生就是惹祸的料。所以他妈才管他特别严,看得特别紧。可到了还是出事了。
得到了顺哥的风筝,勾起了连仓的兴趣,连仓也想自己做一个。以前听顺哥说过,得先从“豆腐块”做起。自己糊风筝得先用竹批扎架子。以前连仓注意过“豆腐块”的架子,挺简单的,是一个“干”字形。可是,家里没有竹批怎么办呢?连仓一转心眼,想起了家里的旧门帘子,那是竹枝做的、就是粗了点,只要用刀把它劈开就行。说干就干,连仓翻出了那个旧门帘子,拆下了两根竹枝,然后用切菜刀小心地把竹枝劈开,用剪子剪成段,用棉线把剪好的竹批扎成了一个“干”字形。下一步是用面打浆子。没有棉纸就用报纸。大约一个钟头,连仓就糊好了一个“豆腐块"风筝。连仓用手把自己的杰作高高举起,长长的尾巴拖在下边,他笑了。
下午天好,连仓就想试飞。他找出了家里纳鞋底子用的小线,照着顺哥风筝的样子先给风筝栓一个“要线”,然后把一团小线连在“耍线”上。他小心地拖着风筝走到了大街上。他牵着风筝使劲往前跑,本想风筝会渐渐地飞向空中。没想到这个风筝存心跟他捣乱,没飞多高就在空中绕起了圈,而且绕了几圈之后竟然一个猛子扎到了地上。连仓把风筝捡起来重试,结果还是一样。这时他想起了顺哥跟他说的话,风筝好糊,栓好“耍线”难。“耍线”栓不好风筝就放不起来,不是打转就是扎底。可怎么才能栓好“要线”呢?顺哥没告诉他。连仓十分沮丧。他撅着嘴把风筝拖回了家。他又反复看顺哥的风筝,心里琢磨着怎么栓"要线”。他琢磨一会就动手改改,然后再出去放放试试,不行就回来再改,再试。
天已黄昏了,连仓又一次把风筝拿到了大街上,他牵着线向前猛跑,这回风筝像长了翅膀一样直往上蹿。连仓赶紧放线,,不一会,手里的一团线就放没了,风筝也升得老高了,连仓乐得直蹦高。可是突然,线断了,风筝一下就飞得没影了。只一刹那的功夫,悲剧就发生了。可是这次连仓没有沮丧,他心里想,没关系,风筝丢了还能做。下回再做一个更好的。
(三)
晚饭一揭锅连仓就嘟囔上了:“怎么又吃白薯啊。”“不吃白薯吃什么呀?”他妈厉声反问道。其实,他妈心里知道,连仓从小胃口就不好,现在一天吃三顿白薯肯定受不了,不是烧心就是涨肚冒酸水,可有什么法子呀。不当家不知柴米贵。现在买什么都得要票、要本、要证。细粮和油每月供应的特别少,肉更甭说了。那点肉票哪敢吃呀。现在每天就是白薯、棒子面粥加咸菜。俗话说,半大小子吃死老子,连仓这个时候正是能吃的时候,可哪有什么吃的呀。连仓本来长得就细脖大脑壳,现在越发瘦的厉害了,大眼灯,尖下巴。连仓只好捧起了一块白薯,还没吃就觉得要冒酸水了。他噘着嘴在哪发愣。他妈说:“你没听前两天从老家来的那个表姐说吗,现在乡下连白薯也吃不上了,都吃野菜、树皮。咱们能有白薯吃就不错了。也许明天也得吃野菜树皮了。"是呀,那个表姐说的话连仓也听见了,乡下的日子比北京还不好过。妈妈说得对,能有白薯吃就不错了。
吃完晚饭正要刷碗,电灯灭了。过了一会又亮了。连仓的爸爸说:“赶紧找蜡,要停电了,刚才是信号。”因为事先也没准备,连仓妈翻了好几个抽屉才找到一个小蜡头,连忙点上了。连仓爸爸说:"这点蜡哪够用啊,赶紧去合作社买点。”连仓拿着钱就出去了。
合作社里好多人在买蜡,排了一大队。排到连仓了,他看别人都是一包一包的买,也买了一包。回家半路上,看见中子他们一帮孩子都在玩藏迷哥,就说:“等我一会,马上出来。”说完一溜小跑回了家,放下蜡就跑出来了。
离合作社不远有一个大空场。一实行卖白薯,合作社就把成麻袋的白薯堆放在这。一麻袋一麻袋的白薯摞得比人还高,没想到这儿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了。他们在这里窜上蹦下,嚎着喊着追追打打,可有地儿撒欢了。忽然,一麻袋白薯被蹬了下来,滚在地上开口散包了,大块的白薯撒了一地。连仓他们都傻眼了。这时有人说:“咱们给装上吧。"这些孩子一听,马上全动手,有人挣着口袋,其他人一块一块往里装,不一会就装好了。没有一个孩子偷吃一口。
(四)
又快过年了。俗话说,二十六炖猪肉。各家把攒了一年的肉票都用上了,冒着刺骨寒风排了半天的长队才买到的猪肉给炖上了。炖猪肉的香气从屋里直传到了街上。这香气引来了一个人,坏四。坏四是李破车家的老四,是北师大的学生,他是连仓家的常客,没事就往这出溜。一进院门就喊道:“咳,什么味这么香啊?”说着就开门进了屋。连仓的爸爸见是他来了就故意说:“香吗?来碗尝尝?”因为连仓爸爸知道李破车家是回民,而且家里挺讲究教规的,所以就逗坏四。没想到这坏四说:“尝尝就尝尝。”说着,就拿碗拿勺掀开锅舀了一勺。他又自己取双筷子就往嘴里扒拉两口肉。看得连仓爸爸眼都直了。等坏四吃完了碗里的肉,连仓爸爸问道:“香吗?”坏四抹抹嘴说:“香,真香。”连仓爸说:“你小子在这偷吃猪肉让你妈知道了还不得揍你?”坏四说:怎么了?”坏四说:猜怎么者?还是猪肉香啊。"离了。大早我就看见你嫂子领着孩子哭着就走了,我想一定是有事了。
连仓妈妈进来了,一见是坏四,就问道,“你大哥和你嫂子“曾不了这么多了,爱怎么着怎么着。刘大爷集连仓爸爸被逗得呵呵直笑。”连仓妈说,“怪不得呢。今天一大早你大哥也是,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非得离呢?"坏四叹了一口气说:“各人有各人的想法。我大哥特犟,我妈也说不服他。他这回不是给定成右派了吗?他说不能影响孩子,就坚决离婚了。"连仓妈也叹口气说,“挺好的小两口,怎么说散就散了。"
连仓犯了一个错误。他没事上大街上溜达的时候,忽然发现在一个没开门的商店门口排了好多人。连仓就琢磨,这是排队买什么的呢?琢磨不出来。干脆,我也排上队,反正没什么事。看看到底是卖什么的。于是他就排在了队尾。不一会,他后边已经排了好多人,谁也没问这是卖什么的。大约半个小时,商店的门开了,从里边搬出了一捆捆用草绳捆着的东西。连仓抻长了脖子往里看,卖家把草绳解开了,咳,原来是买盘子和碗的。连仓想,家里也不缺这东西呀,早知道是卖这个的何必排这么半天队呢?可又觉得如果不买不就白排队了吗?正犹豫着,他就排到跟前了。他胡乱的拿起一个小瓷勺,人家收了他两毛钱。他就把瓷勺揣兜里了。他还觉得,快过年了,家里应该正需要呢。没想到回家里跟他妈一说就挨一顿呲。他妈说家里小勺有的是,买这有什么用?乱花钱!
(五)
河伯厂的茅房拆了,要盖新的。真好。这个茅房早该拆了,太脏了,太破了。门窗都没了,便坑残缺不全,唯一的一个昏暗的电灯泡也坏了。连仓他们这些孩子最怵晚上去茅房,黑咕隆咚的弄不好就踩一脚屎,甚至掉进粪坑。孩子们没有手电,都带一盒火柴,进了茅房门得先划着一根洋火照照亮,看清了才敢往里走。因为黑,小孩都害怕,所以都要叫上一个搭伴的一块去。连仓和大忠就经常一起去茅房。蹲在粪坑上,越是害怕越爱讲鬼故事,把从大人哪儿听来的鬼故事添油加醋地讲。心里害怕了就用洋火点着一张纸,小孩都相信,鬼怕亮。上一次茅房就像完成一次侦查任务,又紧张又累。
没几天,新茅房就盖好了。咳,真不错。门窗都是新的,里面水泥地面,毛坑整齐干净,电灯泡也是新的,特别亮。茅房外边的墙上钉了一块铁牌子,写着“公共厕所”四个字。管茅房叫厕所,连仓他们觉得挺新鲜,可还不太习惯,如果还叫茅房就没有区别了。后来他们发明了一个词,把公共厕所叫“官茅房”。
连仓的妈妈慕容贞下班回家后就觉得两腿发涨,撸起裤腿一看,腿肿得肉皮都锃亮,用手一按就一个坑,象发面一样。她心里有点怕了。后来她一打听,大忠他妈,李破车老婆康宝珍的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浮肿。这可怎么办呢?后来听说吃豆面可以治浮肿,粮店也开始供应豆面了。连仓的爸爸是工厂的技术干部,特供了一些豆面。连仓他们家专门用一个小缸装豆面。孩子们很快发现,豆面不用做熟了,生着也能吃。所以一饿了就抓把豆面塞到嘴里。可大人们不让了,因为粮食是有定量的,每天每顿吃多少都得精打细算,随便偷吃就吃不到月底,所以家长都对孩子三令五申,不许随便偷吃豆面。连仓的弟弟才六岁,饿极了就去偷吃豆面,让爸爸发现了,喝呼了一顿。
孩子们的健康是个大问题。河伯厂小学的校长真英明,他用学校校办工厂赚来的钱买了鸡蛋发给学生。一个学生15个鸡蛋。连仓和妹妹都在河伯厂小学念书,所以两人就能领30个鸡蛋。那天是连仓拿着一个洗脸盆,在学校后门排了一个大队才把鸡蛋领回家的。端着半洗脸盆鸡蛋给连仓乐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