改造18第十三章(六——九)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第十三章(六——九)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(六)

         龙珠考虑了两个月,终于想好了。这孩子特别有蔫主意,她决定的事谁说也也不管用。

         星期六的晚上吃过晚饭,她就敲开了李老大的屋门。进门坐下后她一脸严肃地说:“李大哥,我想好了,咱们俩一块儿过吧。”李老大不解地问道:“你慢点说。你是什么意思?”龙珠说:“听好了,我要跟你一块过日子。听明白没有?”李老大当时就蒙了。犹豫片刻苦笑一下说:“这,这,这哪行呀?”龙珠说:"怎么不行。我是认真的。”李老大这才定下神,说:"不行,绝对不行。我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。我比你大有十多岁。我还有个儿子。再说,我还带着右派的帽子,在学校经常的挨斗。不行,绝对不行。龙珠,你听我说,你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好姑娘,你将来会有很好的归宿。眼下的困难只是暂时的,以后会好的,一切都会好的。”龙珠还是斩钉截铁地说:“这些我都想过了,也想好了。我什么都不在乎,我就要你这个人。我需要你,现在就需要你,明白吗?”李老大说:“要不这样,我们可以互相帮助。一起做饭,一起吃饭,你看行吗?"没想到龙珠执意不肯。她站起身回到自己屋,抱了一床被褥回来,往李老大的床上一扔说:"我今天不走了,就住这了。”弄得李老大进退两难。他缓和地说:"好好。要不这样吧,今天你先回去。再给我一天的考虑,明天就给你答复,行吧?"

   其实论模样论人品李老大确实喜欢龙珠。龙珠长得白白净净。两只大眼也楚楚动人。虽然脾气有点任性,但不缺少女性的温柔。能有这么个媳妇他当然求之不得。可是他的理智告诉他,这绝不可能,不能把人家给坑了。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,怎么能草率行事呢?

   他回想着自己的往事,夜不能寐。曾在师大是一个高材生、一毕业就留校当了讲师。怎么就为学生多说了几句话就被说成是同情右派,被降了到中学呢?后来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,被定为右派,又降到了小学,弄得媳妇也跟他离了婚。他即使再不信命也觉得自己是个倒霉蛋,万万不能再牵连别人了。所以他尽管十分喜欢龙珠,但也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。他最多把龙珠当成好邻居,好妹妹,也绝不会往别处想。可是今天龙珠的表现让他实在为难。

李老大哪里知道,在龙珠的眼里,他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美男子、而且是可以托付的男人。龙珠觉得自己不会看错人,自己的

一个好人。所以她心里铁定了,非他不嫁了。选择是对的。倘若没有眼下的特定机缘,说不定她还找不到这样

   第二天是星期天。俩人终于商量好了,马上结婚。按照龙珠的意愿,谁也不告诉,一起去领结婚证就算正式结婚。

李老大的儿子小龙已经快小学毕业了,也像他爸一样长得白白净净,浓眉大眼,十分可爱。龙珠特别喜欢这孩子。这孩子也很喜欢龙珠阿姨的。简直是该有的缘分。平时这孩子在奶奶家住,只在星期天才来他爸这一回。今天小龙也回来了。三口人在一起吃的午饭。李老大问儿子:“让龙珠阿姨当你妈妈你愿意吗?”小龙腼腆地笑了,说:“我愿意。”给龙珠乐得抱过小龙就亲了一口。

   没有太多的故事,也没有那么多的浪漫。两个苦命人,在政治的寒冬和生活的困境中,抱团取暖就是一种正确的选择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(七)

   来东北之前的动员会上老师说,东北农村一年只干半年活。这话不算太夸张。一入冬,队里就基本上没什么活了。可是,东北的冬天也是最难熬的日子。这些北京学生第一次领教了寒冷的滋味。屋子里一断火就开冷。虽然火炕是热乎的,可屋子冷得要命。脑袋露在被窝外边直冻脸,蒙头睡又憋得慌,干脆就戴着皮帽子睡觉。这大概是在北京一辈子也见不着的风景。每天早晨,玻璃窗上挂着一寸厚的霜,挡得屋里漆黑,只有烘一炉苞米棒才能慢慢化开。不过,冬天队里的活少也有了多余的时间,正好可以看书。

   他们从老乡那里学会了自制小煤油灯。用一个玻璃小药瓶,在上边的铁盖上冲一个眼,再插进一个小铁管,然后把棉花搓成细条穿进铁管垂到瓶底,再把小瓶里倒上煤油,就可以点着了。每到晚上没事的时候,老乡家一般都睡觉了,而这些学生就一人点上一个小煤油灯或看书或唠嗑。

   连仓带的书基本有两种,一个是以前学过的教科书,一个是几本外国小说。现在让他看教科书已经没兴趣了。还是先看看小说吧。

   他看着看着忽然想起老陆说的话:“你们觉得苦是因为你们从大城市来,城乡差别太大,所以你们就受不了了。可这里的农民成年到辈的就这么过,他们和谁说去呀?”是,老陆说得在理。以前所说的工农差别,城乡差别,脑体差别,这三大差别仍然没有打破。到了东北才知道农村是啥模样,贫穷落后超乎了想象。毛主席说让我们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,就这模样我们能接受到什么再教育呢?大队里的小学校破烂不堪,都快散架了。老乡的孩子十三四岁就下地干活。如此这般,农村怎么能改变面貌呢?按老陆的意思是让这些知青去改变农村面貌。真不敢当此重任。眼下我们连自己的生存都成问题,还哪有能力改变农村呢?连仓想来想去脑袋都想疼了也没想出什么来。

   连仓做好了饭卷好一根烟正等着同学们下工回来,张起来了。他跟连仓说,老陆被一伙人抓走了。“什么人?”连仓问。“不知道。一伙人开着汽车来的,挺凶的。”“知道因为什么吗?”“说是什么内人党。”“啥叫内人党?”“谁知道呢?”连仓忽然感到了一丝恐惧。说:“老陆挺好一个人,怎么说抓走就抓走了呢?”张起说:“这事咱也闹不明白。你去问问赵老师吧,背不住他能知道。”连仓问:“哪个赵老师?”张起说:天天和咱一起干活还不认识?”张起这一提醒,连仓想起来了。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大伙都叫他赵老师的那个社员。因为这个赵老师不爱和人们说笑,所以连仓对他印象不深。

   吃过晚饭收拾完了,张起就带连仓去了赵老师家。

   赵老师家真够清贫的。屋里几乎没有家具。连玻璃窗都没有,还是挺和气的。连仓问道:“您以前是老师?"找老师点点头还是纸糊的窗户,所以屋里大白天的也黑乎乎的。赵老师人说:了一口气说:“不是来运动了吗。学生从我的日记本里翻出了以“以前在城里教书。"“那怎么回家种地了呢?"赵老师叹前写的一个顺口溜:损教师不挣钱儿,养不起老婆孩儿。结果就把我批斗了,后来就撵回家来了。"连仓明白了,又是一个倒霉蛋。就差开话题问道:“您知道什么是内人党吗?"赵老师想了想说:“我记得内人党的全称是内蒙古人民党。大概是1924年成立的,是和共产党差不多的一个党。后来大概在1945年就和共产党合并了,就没有了。”“那怎么邻村的老陆还因为是内人党被抓起来呢?”赵老师说:“这我就不太清楚了。听说解放后有人在内蒙又新成立一个内人党,是反革命组织。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。”连仓觉得一头雾水。说:“我觉得老陆不是坏人。”赵老师说:“什么是好人?什么是坏人?人家说你是啥就是啥。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啥。”说完赵老师苦笑了几声。

   今天这事非同小可。连仓原以为老天真照顾,给了他们一个世外桃源。谁想到阶级斗争还是无处不在啊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(八)

   快到大年了,队里分完红了。连仓扣除口粮钱还剩下二十多块钱,正够买车票的。该回家了。户里的同学都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。没几天,人都快走光了。连仓因张起膘着,晚走了两天。最后只剩下他和童林俩人了,他们俩就一起买票上了火车。

   童林是个初中生,敦实的矮个,蔫蔫的不爱说话。如果不是走晚了连仓是不会选择和他一起走的。可是童林老实,和他一起走至少不会出什么事。可是他不爱说话,连仓不大喜欢。要知道不聊聊天多闷得慌啊。于是连仓尽量主动和童林搭讪,引他说话。

   连仓问道:“咱们来到农村一年了,你有什么感觉?"童林没吱声。连仓继续问:“你感没感觉这里风平浪静,没有一点文化大革命的气氛?”童林仍没回应。连仓接着说道:“你知道为什么吗?我听赵老师说,这个村的历史不长,根本就没有地主富农。没有阶级敌人你斗谁去呀?开始也有斗争对象,就是大队书记。可这个老书记身体不好,三斗两斗就病倒了。党支部也散了,也没成立革委会。革委会只在公社有,大队没有。所以这里就像没有运动一样。"

   连仓的话似乎童林根本就没听,他一个劲地看着窗外。连仓问道:“你看什么哪?”“盐碱地。你看,你看,这么一大片都是盐碱地。这盐碱地什么都不长,草都不长。”童林不是不爱说话,是没说他感兴趣的事。连仓赶紧顺着童林的话题说道“是啊。咱们来的时候半夜我从车窗往外看,白白的一片,我以为是下雪了呢。后来才知道是盐碱地。够吓人的。”“咱们队也有不少盐碱地。”童林说。“那你说这盐碱地能改造成好地吗?”“能啊。”童林说着从自己的提包里取出了好几个小瓶子,说:“这里装的都是咱们村盐碱地的样本,我带回去让我爸看看。”“你爸是干什么的?”“我爸是农大的,他专研究土壤。”连仓听了心里暗暗吃惊,没想到这么蔫吧的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心计。童林似乎才打开话匣子,说:“你知道咱们村的社员都想的是什么吗?”“是什么?”“是怎么能多挣点钱,生活能好点。不是什么运动不运动。所以咱们村才风平浪静,没人瞎折腾。我跟咱们白队长说好了,明年就让我试验改造盐碱地。”

   回到北京,连仓的第一感觉就是暖意。虽然正是三九天,但比起东北要暖和多了。风都不那么刺骨,也没那么多的土。

   他最惦记的是大鼻子,不知这家伙现在怎么样了。回来第二天连仓就迫不及待地骑车去了大鼻子家。

   他一见大鼻子简直都不敢认了,脸晒得特别黑,头发特别长,但精神特别棒,真似个铁打的金刚。俩人一见就抱在了一起。坐下后,连仓急着问道:“快说说,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。”大鼻子说:“嘿,这一年,我开心死了。你知道我在那干什么活吗?驯马个子。就是用套马杆套住一匹散放的野马,然后骑上去把马驯服再戴上龙头就算完活。”连仓说:“干这活多危险哪。”大鼻子说:“是挺不容易,有一定的危险性。那些生马个子在草原上散惯了,哪能那么听话呀。一见你骑马过去它们就四散而逃,你得骑马在后边追。瞅准一个就用套马杆往马头上套。最好一次就套上。如果一次没套上就不好套了。套上以后,有的马就老实了,有的马仍然使劲跑,你得跟着它一起跑,什么时候跑累了它就站住了。”连仓接着问道:“驯马是不是更难?”“是。有的马好驯,骑上身后它折腾一会就服了。也有的马生性,前挑后撅的尥蹶子,你得死死地抓住它,千万不能让它给扔出去,否则不是死就是伤。等它折腾够了就服了。”大鼻子一边说,连仓的脑子里一边在想象,就像在看电影一样看到了一幕幕的精彩画面。心里不由得暗自佩服。眼前的大鼻子已经不是原来的愤青了,而是一个草原上的铮铮汉子。才一年的功夫,怎么变化这么大呢?

   大忠来了。他已经分配到指甲刀厂当了工人,现在已经是电镀车间的主任了。连仓问道:“是不是也入上党了?”大忠还是笑而不答。过了一会他看看表说:“走,咱们去东来顺吧。我做东,给你们接风。”连仓说:“哈哈,到底是工人阶级了,说话都硬气。"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(九)


           大鼻子邀连仓一起去找黄莉莉,连仓有些犹豫。本来连仓和黄莉莉是同班同学,而且是前后桌的同学,一直都相处很近,"你真乡他们又下在一个村,按说关系应当很不错。可是不知为什么前兆,他们户的风气是男女生没有往来,连互相说话都很少。这点连生觉得很别扭。有时候连仓特别想和黄莉莉聊聊天,可是一种无形"咱的制约使他不敢轻举妄动。即便这样,村里的老乡还是一个劲笔用眼睛盯着他们,总想看出点什么。这些老乡给男女拴对儿特别艺。有兴趣。所以下乡都一年了,连仓也没机会和黄莉莉聊过。时间一长反而有点生分了。大鼻子说:“这就对了。以前在学校我们是男生和女生的关系,现在我们走入社会了,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,当然不一样了。不过我这人脸皮厚,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,你别瞎想了,跟我走吧。”

   黄莉莉对连仓他们的到来十分高兴,忙不迭地给他们沏茶倒水。今天大鼻子特意穿了一身蒙古服装,配上他长长的头发,真像个蒙族小伙,倍儿帅。今天大鼻子还特别能摆话,就像讲故事一样讲他的插队生活。“我还跟着骆驼队出过一趟远门。那才叫刺激哪。真是风餐露宿,顶风冒雨,长途跋涉。就这一趟我就长了不少见识。”

黄莉莉说:“我听去陕西插队的同学说,去他们宜川插队的净是北京的小佛爷(小偷)。有一回这些佛爷约好了一块聚在县城,结果把宜川县城偷了个遍。当地老百姓都快气死了,就编了个顺口溜:八百佛兵下宜川,全城上下闹翻天。撒下人间都是怨,好似当年胡宗南。”这帮人一阵哈哈大笑。

          大鼻子说:“刚才我们来的路上碰上了一队游行的学生,一边走一边喊着打倒xxx的口号。我现在才他妈不关心这些呢。爱打倒打倒谁,全他妈跟我没关系。我现在顾不上国家大事了,还是顾顾我自己的小事吧,”黄莉莉问大鼻子:“你妈现在怎样了?”大鼻子说:“我看着她精神还不错。可是最近她老说心口不舒服,有点堵的慌,我明天带她上医院看看去。”黄莉莉说:"你真得抓紧给老太太看看。感觉心口堵的慌一般都是心脏病的前兆,千万别耽误了。

         天色暗了。大鼻子说:“走,咱们吃烤肉去。”黄莉莉说:"咱们别出去吃了,就在我家咱们包饺子吃吧。你们尝尝我的手艺。

          第二天,大鼻子要带他妈去医院检查检查。他妈说:“不用。我没事。心口有时有点堵的慌可能是累着了,歇歇就好了。"大鼻子非要去。他妈宁不过他就答应了。

娘儿俩走到车站坐上了公共汽车。车走半道正遇见一队游行的学生横过马路,汽车来了个急刹车,车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前拥了一下,大鼻子他妈一下摔到了地下。大鼻子急忙扶起他妈,嘴里骂道:“这车他妈的怎么开的?”回头一看他妈,用手捂着胸口直不起腰来了。大鼻子问道:“妈,妈,您怎么了?"他妈已经说不出话来了,脸色也刷白。好容易到站了,大鼻子背起他妈就往医院跑。到了医院直接进了急诊室。一个女大夫用听诊器给听了听,没说什么,就出去了。一会又叫过来一个男大夫给摸摸脉,翻翻眼皮,说:“你们来晚了,已经去世了。”大鼻子一听就急了,说:“怎么会呢?净他妈胡说。我妈刚才还好好的呢,怎么这么一小会就不行了呢?”大夫说:“老太太得的是心梗,只有10分钟的最佳抢救时间。”说完大夫就走了。大鼻子这才反过磨来,突然趴在他妈身上放声大哭起来。他哭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,整个医院楼道里都听得见。他一边哭一边不停的抽自己嘴巴“妈--妈--,是我害了你呀。我他妈没事干嘛非得下乡啊?”有两个好心的老爷们把大鼻子拉起来劝他:“兄弟,人死不能复生。抓紧去办手续吧。先把老太太放到太平间去。"

           晚上,大忠接到了信儿,找了连仓一起过来了。黄莉莉后脚也从海淀赶过来了。

          大鼻子的长头发乱成了鸡窝。他反复说:“我他妈就是一个混蛋。明明可以不下乡,可我他妈鬼迷心窍的非要走。扔下我妈自己没人管,我真他妈糊涂。”连仓他们都劝他还是赶紧想想老太太的后事怎么办吧。大鼻子说:“也是。这回我妈找我爸去了,省得我爸一个人寂寞了。"

   大鼻子稳定了情绪后说:“我妈是一个旧式的女人。一点文化也没有。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。我妈和我爸的婚姻全是我爷爷做主给定的。可我爸是乡里有名的文人。按说两人很不般配。所以我妈进门后就像伺候老爷一样伺候我爸,家里外边都是我妈一个人撑着。老两口从来都不拌嘴。我爸走了,按说我妈该享点清福了。谁知道碰上我这么个混蛋,把我妈扔下就不管了。我真他妈恨我自己。”说着又哭了起来。听得连仓他们也跟着一块流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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