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老二的炒肝店》
老二的炒肝店 作者博涵
老二是社区里一家炒肝店的老板。
想当年,他的爷爷在北京城最有名的隆福寺的胡同里卖炒肝,远近闻名,于是就用了自己的姓氏起了店铺的名字。
爷爷脾气不好,规矩多,不讲民主,仗着自己凭一碗炒肝在京城扎下了根,养活了一大家子人。在家里说一不二,他不抽烟,也不喝酒,连打麻将都吸引不了他,一天到晚背着手,皱着眉头,琢磨着怎么挣钱。
老二的父亲按店里的规矩,对客人总是点头哈腰,前衿长后衿短的,比他年长年少的,一律用您来称呼客人。进门有迎声,客人出门有送声。总是一副孙子的相,这叫再商言商。挣钱比装爷重要。大概他把笑脸都给了客户,对家人和伙计却总是板着脸,两个儿子也是争气。胡同里其他买卖家的掌柜都夸他前辈子修来的福,得了这般得力的左膀右臂,父亲嘴上不说,没人的时候也会笑一笑。
子不教父之过。他把手艺和家风传给了两个儿子,他坚信不疑,遇到什么年景,只要家风和手艺在,他的子孙总会有饭吃。
几年前,龙福寺旧街改造时,老二家的炒干店也就跟着被拆了。
哥哥是长子,按父亲立下的遗嘱,擎走了老店儿的招牌。长兄如父。老二听哥哥的吩咐,继承了两口大铁锅和一堆家什。他跟媳妇一商量,就用自己在家里的排行另起了老二炒肝店的字号,落户到了我们社区。
老二店里唯一显眼的标志,是当年在隆福寺老店里挂着的一张照片。
爷爷系着白围裙,父亲站在爷爷的后面,老二和哥哥则是站在了爷爷的两边。有了这个阵势,爷爷的脸上挂上了微笑,其余的人则一律板着脸。也许每天天不亮就起身,深更半夜的才能躺在床上的劳累艰辛早已让他们笑不出来了。
自打搬出了隆福寺,老二就再也没有回去过。他懒得听别人说那里如今是多么的高大上。正是这个高大上,像扫把一样,把廉租房中的那些馄饨摊、火烧羊杂汤、卤煮、火烧、刀削面、酸辣粉们一股脑的扫出了北京城。有人说大厦里顶层上有美食城,这些玩艺那里头都有。老二们则说:“甭抬杠了,那味道和老店的味道怎么比?那价钱和老店的价钱能比吗?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好不好”?
皮之不存,毛将焉附。习惯了烟熏火燎胡同气氛的老北京,一时间找不到生活的趣味了。原来他们不需要那些高大上,他们拿上政府给的拆迁款,带着无限的留恋,离开了几辈人居住的北京城,各奔东西去了。
这是时代变迁给人们的礼物,但是对有些人却是痛苦。
据说清末明初的时候,因为改弦易辙的变化,《人间词活》的作者、北京大学的这位教授竟然留着小辫子,投进了颐和园里的昆明湖。消息传来,您猜街头巷尾的老少爷们怎么说:“嘿,那是何必呢?此处不留爷,自有留爷,处处不留爷,回家卖豆腐。活人怎么不能被尿憋死啊。”
所以北京大爷爱发牢骚但是也不必当真,生意人百折不挠的稟性历久弥坚哪个时代都是这份德性。
今年是疫情的第三年,许多老二这样的门店承受不住三天两头的管控和停业,纷纷倒了。这让我感到十分的恐惧与不安。因为闭门不出,无店可去。连每个礼拜都吃一碗炒肝的嗜好也将被抹去。这等于抽空了我的生活内容。
昨天晚上,收到了老二发了一条信息:“哥,开门了,只是不能堂食,您和嫂子可以过来了。谢谢您了”。我立刻答应了他的邀请。
对老二关门感到失落的还真不是我,而是有好多。不知道是冲着那碗炒肝,还是冲着北京人固有的局气,总之是力挺老二炒肝店。
不接待堂食,就依偎着一个地方,左手一包子,右手一碗炒干的,蹲着或者立着吃。这让老二感动。
我比老二大两轮,他管我还是叫哥哥,我爱听。我拿着稳定的退休金,封闭和管控都不会影响我的收入。不是老二不行,他要站在大锅前,手里握着父亲留下的铁勺,一勺一勺的卖炒肝,以此支撑着店铺的开销和一家人的生计。每天四点钟起床地冻天寒风雨无阻,而老二必须顶起这份辛苦,只因为他是家族里的爷们,有了这份爷们的担当,他永远不会躺平。
社区里的门店很多,有光鲜亮丽的,乐曲悠扬的,还有旗幡招展的。老二愿意离他们远一点。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。他没有学过市场营销,但是同样懂得什么叫客户定位。因此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要去跟麦当劳和卖披萨饼的争客户。老二的炒肝店开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,在门口停车不必交停车费。
炒肝店的牌匾下面有一对旧门帘子,挑起了门帘。进了门,你看不到一件新的家具。条桌和板凳擦的漏了木岔,连木缝里都是干净的,不知擦破了多少块抹布。您再看那个装着陈醋的瓶子,干净的厉害,不吃醋的人都想倒出一点尝尝。我仔细观察柜台上的盘子和碗,是唐山老式的粗碰盛具,岁月的磕碰在边沿上留下了岔口。
“哥,您用的可是隆福寺老店里的碗,说不定是哪位名媛贵胄就用过,摔一个少一个。不是您来,我们不拿出来,您可在意点使”。老二时不常的把这句话挂在嘴上,这让坐下用餐的人有了当年老北京爷的待遇,不论你是拉着洋车的板爷,还是提着警棍的官爷。店
铺的老旧装饰就像一道高门槛,让操着海派文化的新生代望而却步,而更像一块金字招牌,让数不尽的人慕名而来。
那是一个夏天的早晨,又到了我们每周一碗炒肝的日子。
吃炒肝要赶早,趁着蒜香味最浓的时候,您来上一碗,那口感和味道和中午时分的绝对不一样。
一碗炒肝上桌,再来仨包子,外加本店独有的淋过香油的荠菜丝咸菜。一字排开后,我挺了挺腰杆又耸了耸两个肩膀上的肌肉,准备开吃。忽然感觉有人在注视着我,定睛一看,原来是隔壁的两位姑娘。甭问了,这个年龄段。一大早和“老炮”们凑热闹的,一准是看了《舌尖上的北京》电视节目后特意赶来《观战》的。
我见的多了,她们观摩她们的,我吃我的。只有用视若无睹的方式对待她们,才是最恰当的。
见我左手用莲花手托着肝碗,一边转动着手腕,一边用嘴吸溜着碗里的肝汤。她们也赶紧放下筷子学着吸溜。这种吃法只适合吃正宗的炒肝,肝汤不能太稠,稠了糊嘴,你吸溜不进去,又不能太稀,稀了托不起汤里的干货。汤要透亮,不是随便一种淀粉都能出这个效果。汤的颜色浅红,酱油用错了颜色也出不来这个效果。而转着圈稀溜肝,是为了防止烫嘴。不用筷子在碗里来回搅和,是因为一搅和,破坏了淀粉的分子链汤汁就泻了。
北京人做事要想出彩儿,要想干的长远,或者成为百年老店,就没有一家不讲究的。这是北京人生活的态度。北京人做人局气,这也是最重要的。讲究、宽容、大气,讲面儿、讲理儿。有了这份京式的讲究,就有了京城的通行证。您可以惬意的在北京生活,
内涵这么丰富的炒肝,您来上一碗不?